她说性别重置手术并不是让她「变成女性」,而是「变美」的挑战|Transtory
文|于锐
源源在七岁之前并没有萌发性别意识。她偶尔偷穿母亲的衣服的行为,仅仅是出于孩童的好奇心;直到父亲的一次呵斥,才让她「反向觉醒」。
七岁那年,她模仿「小神龙俱乐部」里的节目跳草裙舞,把浴巾围在腰上,扭着身体一边跳舞一边大喊「我是南国女王」。
父亲说:「你是男孩,你不能这样。」
然而,父亲的提醒反倒让源源在心里第一次思考自己的性别问题。她意识到,「我不是男的,绝对不是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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恐惧
源源逐渐长大,越来越喜欢偷偷穿女装。当时她心里并没有关于性别的概念,仅仅觉得自己是一个「异装癖」,是一个「伪娘」。
小学六年级,她在家里订阅的《新京报》中第一次看到了关于「跨性别」的概念。
源源到现在还记得,那是一篇深度报道,文章里讲述了一位跨性别女性走入婚姻的故事。她感到脸红心跳,第一次意识到,或许自己是跨性别者。
自从被父亲的规训「反向觉醒」后,源源就开始了与父母的漫长斗争。
吵得最凶的时候是在初二,父母威胁她进行「扭转治疗」,她害怕极了。当时杨永信的电击疗法大行其道,源源担心自己也被送去接受电击治疗,于是假装顺从,佯作妥协,开始了漫长的自我伪装。
直到她走出校园,以女性身份找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,勇敢地向父母出柜,这样的伪装才最终停止。
每个人都有内心的恐惧,而最令源源感到恐惧的存在是七八岁的小男孩。源源觉得他们有着尚未发育成熟的属于雄性的身体,是无责任、不被法律约束却破坏力十足的存在。
源源也说不清楚这种恐惧的缘由,或许是源于求学时发生的某些已被大脑「选择性遗忘」的童年创伤。甚至当她排队买包子时,突然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跑到前面插队,她都会下意识地躲闪并颤抖。
对于成年男性,她则少有这样的恐惧,往往能正常沟通交流;但是在内心里,她对大多数男性始终怀有恐惧和抵触。
读书时,对男性的恐惧是她性别焦虑的根源,身上的雄性特质让她感到一种与生俱来的痛苦和恐惧。
渐渐地,出于一种自我保护,她开始了精神上的解离,仿佛对生活丧失了实感,既不会抑郁,也不会狂喜,就像「被关在一房间里,拿着遥控器,控制着屏幕里的自己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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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女神」
源源从小到大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,没有人愿意与她交朋友,直到上了初中,「女神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。
「女神」并不是大众审美中「白秀幼」的女孩子形象;相反,她留着短发,黑黑瘦瘦。她毫不介意源源与他人的不同,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予她善意和友爱的人。
「女神」的陪伴支撑源源度过整个初中时代,源源也在这个过程中被「女神」所吸引,开始了为期七年的暗恋。
同时,她为这样的情感而感到纠结:如果自己是女性,那就不能跟「女神」在一起了。她甚至尝试把自己「掰直」,努力让自己回到一个男性角色中,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跟她在一起;但是源源做不到。
她没有勇气跟「女神」表白或者出柜,多年来她陷于爱而不得的情绪里。大学毕业,「断连」多年之后,她重新与「女神」取得联系,并且敞开心扉跟「女神」出柜。
源源惊奇地发现,自己多年以来无疾而终的爱慕、爱而不得的苦闷竟惊人奇迹般地消失。
这一刻她才明白,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一直以来都是一场「骗局」,一种自我欺骗——自己对「女神」的情感实际上是一种我投射,她爱而不得的,从来都是那个理想化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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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职
从外貌上看,源源和普通女性并无二致。迄今为止,她很少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异样眼光。她也对于「仇跨」「恐跨」的恶性事件保持关注和愤怒,但是在生活中还算顺遂。
最直观的困难发生在找工作的过程中。留学归来后,她曾以女性身份去一家智库应聘,各方面都获得认可,已经签完合同办理入职,却在身份核验时被HR发现身份证上的「男性」性别。
这家公司不知如何处理此种情况,最终在源源入职后的第四天,公司跟她解除了劳动合同,仅仅补偿了几百块钱。
开始工作之后,源源就开始了RLE(Real Life Experience/真实生活体验,即以自己向往的性别身份生活)。
在她眼中,并不是穿上女装就算是RLE,而是要以一种女性的社会化身份生活,因此,她把自己伪装成「顺直女」(即顺性别异性恋女性),在公司里深柜生活。
她远离了父母,独自在城市的另一角租了房子。身材纤瘦的她穿上女装,披散起长发,学会了伪声。
她不想跟人「撒谎」,因此选择不主动向人提及性别话题;而不主动提及,也就没有人能从她的声音和外表中窥探到她关于性别的秘密。
成功入职目前所在公司的经历,源源回想起来,也依然觉得既惊险又庆幸。当时她在简历当中将「性别」一栏空着,证件照用的长发照片,HR便想当然认为她是女性。
她以女性身份面试,在需要核验身份证的环节,HR也并未多想,发现她身份证写的「男」,第一反应便是提醒道:「派出所是不是把你的性别填错了?」源源只好揶揄道:「有空就去派出所改过来。」
入职之后,源源的生活仿佛终于从瓶颈挤出,变得顺畅。她穿上最爱的JK制服,跟女同事们一起聊天、逛街、做瑜伽,真正以女性的社会身份生活,张开毛孔感受着女性世界里的友爱与烦恼。
但是渐渐地,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真正融入到顺性别女性的圈子里。从小到大,源源将自己封闭起来,既没有男性朋友,也少有女性朋友。因此,与女同事相处时,她总是觉得无所适从。
首先是话题上的隔阂。女同事们讨论着恋人、结婚、生育,每每说到类似话题,源源总是会精神紧绷。偶尔被问起情感经历、婚育打算时,她就瞎编蒙混过去。
源源感觉到自己与女性朋友们的不同,同时也深刻地感受到社会对女性的种种规制。她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,也开始觉得自己并非是MtF(跨性别女性)。
渐渐地,随着对生活的了解增多,她突然意识到,性别并不像黑与白一样是对立的两面,而自己一直以来的对于「男」「女」的认知,也不过是社会给予的定义,是一种后天的规制。
这是源源对自己性别认知的第二次转向:她给自己的性别定义为MtX(被指派性别为男性的非二元性别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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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术
源源坚持要完成性别重置手术。在她看来,这并不是一项让她「变成女性」的手术,而是一项「变美」的挑战。
在经历了几年无声的对抗之后,父亲终于同意出资为源源进行手术。源源告诉父亲:「我要做的并不是『变性手术』。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项整形手术,一种让我变得更美的手术。」
父亲思考问题总是出于理性。当他发觉自己的「儿子」并不能承担起「传宗接代」的任务时,他觉得「儿子」做什么,想要变成什么样子,在结果上看,都已经无所谓了。
既然没有后代的结果已经是既定的事实,那么孩子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;相反,对源源一向支持的母亲在手术一事上极力反对。
出于感性,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在身体上的「改造」。她担心手术风险,担心源源的身体会因此受到极大的伤害。
母亲接受作为任何一种性别的源源。她陪源源买护肤品、逛街、一起排队上女厕所,她接受任何一种源源,因为这是她亲爱的小孩;但是她不接受孩子身体上的不健康。
尽管有所忧虑,但最终在源源的坚持和请求之下,父母还是妥协了,签署了手术知情同意书。今年10月,不出意外的话,源源即将赴上海进行手术,迎接一个新的身体。
源源现在并不想被社会给予的性别文化所定义,她也不想过于标签化地生活。她觉得,手术之后自己会生活得更加舒服——「我欣赏并且深爱着自己的身体,我做手术是想要变得更美」。
除了生殖器官的改造之外,源源还将进行隆胸手术以及面部整形。在她看来,这并非「女性化改造」,而是「变美丽」:她想要的是一个理想化的自己。
这正如源源自己所说:「一只鸡长得像鸭子,走起路起来像鸭子,叫起来也像鸭子,但那只鸡说:『我只是向往鸭子的生活方式中美好的那部分,我并不是鸭子。』
「它以鸭子示人,只是为了更方便的体验鸭生中那些美好的地方罢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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